林晚像只受惊的兔子冲出宴会厅后,我没有立刻去追。任由她消失在金碧辉煌的走廊尽头。宴会厅里的议论声浪在我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,那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黏在身上,带着令人作呕的窥私欲。
我面无表情地放下只抿了一口的香槟杯,对旁边几个试图上前“安慰”的熟人微微颔首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转身,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名利场。
司机老刘沉默地把车开回别墅。夜色浓重,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,却照不进车内分毫。车厢里一片死寂,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。
别墅里灯火通明,却静得可怕。张姨大概听到了动静,但没敢露面。我径直走上二楼。客房的房门紧闭着,里面传来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,像受伤小兽的哀鸣。
我没去敲门。回到主卧,脱下沾染了宴会厅香水和虚伪气息的西装外套,随手扔在沙发上。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赵明发来的消息:“陈总,周扬的案子,下周一开庭。证据确凿,他认罪了,量刑十年起步。另外,他托人带话……想见林女士一面。”
我盯着那条信息,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点了点,回复:“告诉她。让她自己选。”
发完信息,我走进浴室。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,洗去一身疲惫和那令人作呕的浮华气息。镜子里的人,眼神平静无波,只有眉心一道极浅的褶皱,泄露着连日来的紧绷。
一夜无话。
第二天清晨,我下楼时,林晚已经坐在餐厅里了。她换了一身素色的家居服,头发随意地挽着,脸上没有化妆,露出青黑的眼圈和浮肿的眼皮,憔悴得惊人。面前的早餐一口未动。她低着头,双手紧紧绞在一起,指节泛白。
听到我的脚步声,她猛地抬起头。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红血丝,空洞,绝望,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、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“陈砚……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砂纸摩擦,“周扬……他想见我。”
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,张姨立刻端上我的早餐。我拿起勺子,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,没看她,也没说话。
我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。她身体前倾,双手死死抓住桌沿,指甲刮擦着光滑的桌面,发出刺耳的声音。
“让我去见他!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,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哀求,“最后一次!求你了!就让我见他最后一次!他……他就要坐牢了!十年啊!陈砚!看在我们夫妻七年的份上!我求你!”
“夫妻七年?”我终于抬眼,看向她。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。“林晚,你拿刀捅我心窝子的时候,想过这七年吗?”
她被我噎住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反驳的话。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在她脸上交织。
“你想去见他?”我放下勺子,身体微微前倾,隔着餐桌看着她,“可以。”
她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微弱的光芒。
“签了它。”我从旁边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,推到她面前。白纸黑字,标题醒目——《离婚协议书》。
林晚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,被更深的恐惧取代。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,惊恐地看着那份文件。
“财产分割,按照婚前协议来。”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,“你名下的房产,作为债务抵押,归我。其他属于你的个人物品、存款、车,你可以带走。我们,两清。”
“两清?”林晚喃喃地重复着,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眼泪又涌了出来,“陈砚,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!我的名声,我的房子,我…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!你让我怎么活?你让我签这个?你休想!”
“不签?”我微微挑眉,靠回椅背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,“也可以。那我们就走诉讼离婚。重婚、与他人同居、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……林晚,你觉得上了法庭,法官会怎么判?你还能剩下什么?哦,对了,”我像是突然想起,补充道,“周扬的案子下周开庭,媒体很关注。如果你不签,我不介意让律师在法庭上,把你们之间那些精彩的转账记录、通话录音,还有他‘深情’的供词,都好好展示一下。让全国人民都看看,陈太太的‘真爱’故事。”
“你……!”林晚猛地站起来,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,她指着我,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“陈砚!你不是人!你是魔鬼!你不得好死!”
“死?”我轻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冰冷,“看着你们生不如死,我痛快得很。”
“啊——!”林晚彻底崩溃了。她尖叫着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,不管不顾地抓起桌上她能抓到的一切——盛着牛奶的玻璃杯、装着煎蛋的瓷盘——狠狠地朝我砸过来!
“小心!”张姨在厨房门口发出一声惊呼。
我早有防备,在她动手的瞬间就侧身站起,后退一步。玻璃杯和瓷盘擦着我的身体飞过,砸在后面的墙壁和地板上,发出刺耳的碎裂声!牛奶和蛋液溅得到处都是,一片狼藉。
林晚砸完东西,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胸口剧烈起伏,大口喘着粗气,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,充满了刻骨的恨意。
我低头,掸了掸西装袖口上溅到的一点牛奶渍,动作从容。
“看来,你是不想体面了。”我看着她,眼神彻底冷了下来。
就在这时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。那枚硕大的、象征着我们婚姻的钻戒,还戴在她的无名指上。在清晨的光线下,钻石折射着冰冷刺眼的光芒。
那光芒,此刻在她眼中,一定无比讽刺。
“婚姻?体面?去死吧!”她嘶吼着,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。她用力地、粗暴地撸下无名指上的钻戒,看也不看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朝着我的脸砸了过来!
戒指带着她所有的恨意和绝望,划出一道刺眼的银光。
我没有躲。
戒指砸在我的额角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然后,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掉落在光洁的、沾着牛奶和蛋液的地板上,滚了几圈,停在了一片碎瓷片旁边。钻石依旧璀璨,戒圈却沾上了污渍。
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。我抬手抹了一下,指尖染上一点鲜红。
林晚看着我额角的血痕,又看看地上那枚沾着污渍的戒指,像是被自己疯狂的举动吓到了,也像是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无法挽回。她脸上的疯狂褪去,只剩下巨大的、空洞的茫然和彻底的灰败。她踉跄着后退一步,身体晃了晃,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上,坐在那片狼藉之中,捂着脸,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濒死般的呜咽。
我弯腰,捡起地上那枚沾着污渍和一点血迹的钻戒。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。
我走到瘫坐在地、失魂落魄的林晚面前,蹲下身。
她感觉到我的靠近,身体瑟缩了一下,抬起泪眼朦胧、布满绝望的脸。
我把那枚戒指,轻轻地、放在她面前的地板上,沾着污渍和血迹的那一面朝上。
“你的东西。”我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说完,我站起身,不再看她一眼,转身走向门口。
“张姨,”我对着厨房方向吩咐,“收拾一下。另外,给太太订一张明天飞瑞士的机票。她需要……静养。”
身后,林晚的呜咽声,在听到“瑞士”两个字时,陡然变成了更加凄厉绝望的哀嚎。
瑞士,风景如画,也……与世隔绝。
我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。
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哭嚎,被厚重的门板隔绝。
世界,终于清静了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7:58:56